初夏時節,鳳凰花開得正盛,像一團團燃燒的火焰,映照著南方小鎮的街巷。在這樣一個被鳳凰花染紅的小鎮里,有一群身影,她們手中翻飛的不僅是布料與傘骨,更是一個個關于自立與夢想的故事。
推開“晴雨傘坊”的木門,縫紉機的噠噠聲便如雨點般清脆地傳來。五十歲的李秀蓮正低頭檢查著一把油紙傘的傘骨,她的手指關節因常年勞作而略顯粗大,動作卻精準而溫柔。“這把傘的竹骨要選用三年以上的老竹,每根傘骨的長度誤差不能超過兩毫米。”她說話時,眼睛始終沒離開手中的活計。在她身后,二十多名女工正各自忙碌著——裁布、縫線、組裝、繪畫。空氣里彌漫著淡淡的桐油清香和棉布氣息。
這個全部由女性組成的制傘工坊,誕生于十年前。當時,小鎮上的男性大多外出務工,留守的婦女們除了操持家務,很難找到合適的工作。李秀蓮的丈夫也在外地打工,她一個人帶著兩個孩子,日子過得緊巴巴的。“總得做點什么。”這個念頭在她心里生了根。她想起娘家祖傳的制傘手藝——曾祖父那一代就是有名的傘匠。于是,她翻出塵封的工具,從制作最簡單的油紙傘開始,一針一線地重溫這門老手藝。
第一批傘做出來后,李秀蓮騎著自行車到附近的景區推銷。南方的天氣說變就變,游客們正需要輕便美觀的晴雨傘。她做的傘不僅實用,傘面上手繪的鳳凰花圖案更是別具特色——那是她用毛筆一筆筆畫上去的,每一朵都不同。漸漸地,訂單多了起來。
“一個人做不完,我就叫上了鄰居姐妹。”李秀蓮回憶道。最早加入的是王淑芬,她的丈夫因病失去勞動能力,家里欠著債,兩個孩子都在上學。“秀蓮姐手把手教我,第一個月我就掙了八百塊錢。”王淑芬說著,手里熟練地給傘骨穿線,“那是我三年來第一次自己掙到錢。”
工坊里的女工們各有各的故事:有人是為了給孩子攢學費,有人是想證明自己除了做家務還能做更多,有人則是單純喜歡這門手藝帶來的寧靜。三十歲的陳曉雯是工坊里最年輕的成員,大學畢業后她曾在大城市工作,卻因為母親患病而返鄉。“剛回來時覺得特別迷茫,直到跟著李姨學做傘。”她正在傘面上繪制精細的工筆花鳥,“每一把傘從無到有的過程,都讓我感到踏實。”
制傘是門細致活,需要耐心和巧思。從選竹、制骨、裁布,到縫合、上油、繪畫,一把傳統工藝傘要經過三十六道工序。女工們分工合作,卻又常常聚在一起琢磨改進。她們創新地將現代防水布料與傳統傘形結合,設計出更輕便耐用的款式;她們把當地的風土人情繪上傘面——除了鳳凰花,還有古鎮的小橋流水、田野的稻浪層層。這些帶著溫度的手工傘,通過網絡平臺銷往全國各地,甚至被游客帶到海外。
收入的變化是最直接的。工坊實行計件工資加年終分紅,熟練的女工每月能拿到三四千元,在小鎮這已是不錯的收入。更重要的是,經濟獨立帶來的自信在她們臉上綻放。四十五歲的張桂英最早不敢在人多的地方說話,現在卻能從容地向客商介紹產品;“我以前覺得自己只是個家庭主婦,”四十八歲的劉玉梅說,“現在我是一個手藝人。”
工坊的院子里種著幾棵鳳凰樹,花開時落英繽紛。女工們喜歡在午休時坐在樹下,聊聊家常,也聊聊新的設計想法。她們的孩子們放學后常來這里寫作業,看著母親們專注工作的身影。“我想讓女兒知道,女人可以通過自己的雙手創造價值。”李秀蓮說這話時,正在教女兒畫傘面上的鳳凰花。小姑娘畫得認真,紅色的花瓣在素白的傘面上漸漸綻放。
又是一年鳳凰花開。小鎮的制傘工坊迎來了第十個年頭。女工們計劃著擴建作坊,還打算開設體驗課程,讓更多人體會傳統手藝的魅力。她們手中的傘,遮過南方的梅雨,擋過盛夏的烈日,如今正撐起一片屬于自己的晴空。
夕陽西下,工坊里亮起溫暖的燈光。女工們結束了一天的工作,互相道別。李秀蓮最后離開,她鎖上門,回頭看了一眼招牌上“晴雨傘坊”四個字。路邊的鳳凰花開得正好,如火如霞。她知道,明天,當晨光再次照亮這座小鎮,縫紉機的噠噠聲又會準時響起——那是幸福來敲門的聲音,是雙手創造美好的旋律,在每一根傘骨的拼接中,在每一針一線的穿梭里,生生不息。